戈壁滩上,四十吨重的油罐车碾过碎石发出雷鸣般的轰响,扬起的沙尘像一面面战旗。李振国握紧方向盘,目光穿透挡风玻璃上密密麻麻的虫尸,望向远处如巨兽般匍匐的采油机。这位五十三岁的油田车队队长,已经在这片荒原上行驶了相当于绕地球三十圈的距离。
凌晨三点,调度室的无线电刺破寂静。“7号井区输油管线压力异常,需要紧急配送!”李振国抓起对讲机,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:“三组跟我上,二组备用,一组休整四小时轮换。”他脑中有张活地图——哪条路被流沙掩埋,哪个坡道结了黑冰,哪段路基被雨水泡软。这不是普通运输,而是在与地下油脉赛跑,任何延误都意味着数百万的损失。
油田运输不同于任何物流。超重荷载让轮胎寿命只有普通货车的三分之一,荒原上没有救援队,一次爆胎可能就是生死考验。李振国发明了“听声辨位”法——通过发动机的细微颤动判断油路堵塞,从变速箱的异响预判机械故障。他的车队保持着连续五年无重大事故的纪录,这背后是无数次在零下二十度的寒夜里亲手更换轮胎磨出的老茧。
去年春天那场沙暴成为整个油田的噩梦。能见度骤降至不足五米,八级大风把砂石砸得车身叮当作响。八辆油罐车被困在采油三区,卫星电话断断续续传来驾驶员带着哭腔的求救。李振国抓起导航仪就往外冲,同事们拦着他:“等风小点再去!”他甩开手:“我的兵在哪儿,我就在哪儿。”
凭借三十年的经验,他找到了一条废弃的勘探便道。在完全看不见路的情况下,他让头车跟着自己驾驶的指挥车,后车紧盯前车的尾灯,组成一条钢铁长龙在沙暴中蠕行。每十分钟一次无线电点名,确认所有驾驶员意识清醒。当最后一辆车驶入应急避难所时,李振国的右手因紧握方向盘而痉挛得无法伸直。
很少有人知道,这位铁血队长曾是坦克兵。1998年退伍后,他本可以留在城市当驾校教练,却选择来到这片“鸟不拉屎”的戈壁。初到时,老队长带着他熟悉路线,指着远处说:“咱们运的不是油,是工业血液。”这句话像种子般在他心里生根发芽。
他亲手带出的徒弟现在遍布各个油田。训练新驾驶员时,他有个特殊规矩——每个人必须能在蒙住眼睛的情况下,徒手拆装刹车分泵。他说:“当你在荒原上独自面对故障时,没有百度可查,没有师傅可问,你的手就是你的上帝。”
车队的休息室里挂着张特殊地图,上面密密麻麻贴着队员们的家庭照片。新来的调度员曾提议换成电子屏,李振国摇头:“纸会发黄,照片会褪色,但每次出车前看看这些笑脸,就知道为什么要平安回来。”他记得每个队员孩子的生日,会在驾驶员跑长途时悄悄往他们家里送菜。这个习惯始于二十年前,当时队里小伙子的妻子临产,他却因暴雪封路困在井区。李振国连夜徒步十公里,把孕妇背到了卫生院。
这些看似与运输无关的细节,编织成车队的灵魂。在荒原上,人与人之间的羁绊比钢铁更坚固。当李振国因胃出血住院时,病房外自发守着的车队队员排成了长队。护士惊讶地说:“从没见过哪个单位领导有这待遇。”
智能化浪潮席卷油田,自动驾驶测试车已经开始在指定区域试运行。年轻技术员向李振国展示自动避障系统时,老人沉默地抚摸着方向盘:“机器能算出最优路线,但算不出沙窝里藏着多深的软泥。”他组织老驾驶员成立“经验数据库”,把那些导航上没有的细节——春季哪段路会被融雪侵蚀,秋季哪个弯道容易堆积落叶——全部整理成册。
现在,他的办公桌上并排放着泛黄的行车日志和崭新的智能终端。他要求所有队员必须学会阅读地质报告,理解地下岩层变化对路面的影响。“我们要做最后一代靠经验,第一代靠数据的油田车队队长。”这句话成为整个车队的座右铭。
夕阳把油罐车的影子拉得很长,李振国检查完最后一辆车的胎压,在日志本上划下第9781个勾。远处,新一批自动驾驶卡车正在编队测试,而他的车队依然如移动长城般守护着这片能源动脉。在这个被GPS信号覆盖的时代,有些路线依然需要老马识途;在被数据驱动的油田里,这位油田车队队长的故事仍在续写——关于责任,关于传承,关于荒原上永不熄灭的车灯长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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